【解說詞】2018年，浙江省玉環(huán)市紀委監(jiān)委查處了一起嚴重侵害農民工權益的典型案件。案件的緣起，是在2016年8月，一名農民工來到當地紀委，對原玉環(huán)縣城區(qū)勞動保障所所長吳福康進行實名舉報。這名農民工說，他因為受了工傷，通過勞動保障所和企業(yè)進行仲裁調解，整個調解過程吳?？禌]有安排他和企業(yè)見過面，工傷賠償款也是吳?？缔D交的，調解協議書上寫著4萬5千元，但實際給他的只有3萬7千元，中間相差8000元，吳?？到忉屨f是紙面上多寫點給企業(yè)抵稅用，但他認為是被吳?？地澪劢亓袅恕＜o委迅速對這一線索展開核查。

　　孫婉琴（浙江省玉環(huán)市紀委監(jiān)委工作人員）：跑到企業(yè)了解，企業(yè)跟吳福康講的其實就是一樣的，他說是抵稅用的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之所以出現這一情況，其實是因為這名農民工在舉報前曾經到勞動保障所理論，驚動了吳?？?，他私下把8000元還給了企業(yè)并和企業(yè)統(tǒng)一口徑，雙方一口咬定只賠了37000。吳福康心里清楚自己做過的事一旦暴露后果嚴重，因此想方設法掩蓋真相，對抗調查。

　　吳?？担ㄔ癍h(huán)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城區(qū)勞動保障所所長）：這兩年時間，31個案件里面我賺了錢。企業(yè)賠了多少錢，我確實沒告訴工人，我確實有隱瞞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雖然調查一上來就遇到了障礙，但調查組注意到，吳?？翟谶M行調解時多處違反了工作規(guī)定程序，感到事情應該沒那么簡單。

　　孫婉琴：賠償書跟實際收款不一致的，這些都不符合規(guī)定的。民工的當事人和企業(yè)主不在當場調解，調解過程當中全部是吳?？狄蝗?，也不符合兩個人以上參與調解的規(guī)定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吳?？凳欠翊嬖谪澪凼苜V行為，調查組感到不能就此止步。玉環(huán)作為全國縣域經濟排名前列的工業(yè)強縣，不到400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積上有一萬多家工業(yè)企業(yè)，務工人員尤其是外來農民工權益保護，是這座城市必須解決好的重點問題，對涉及侵害他們權益的問題線索不能輕易放過。調查組調取了吳?？到鼛啄杲涋k的幾百起工傷和職業(yè)病仲裁調解案卷，逐一聯系涉及的企業(yè)、工人，對賠償金額進行核查。

　　梁國棟（浙江省玉環(huán)市紀委監(jiān)委工作人員）：逐一電話（聯系），確認有幾起中間金額存在著更大的差距。我們也鐵定這里面肯定存在著問題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這些務工人員大部分來自全國四面八方，流動性很大，有些又去了別的城市務工，有些已經回了老家，為此，調查組遠赴安徽、湖北、江西等六七個省份尋訪相關務工人員，歷時一年多，找到了多名當事人，獲得了吳?？地澪劢亓舻脑鷮嵶C據。

　　梁國棟：我記得當時我們到江西去取證，有一人叫鄭通樓，取證的時候他是二級塵肺，奄奄一息了，我們取證結束沒過多久以后，他就過世了。工傷仲裁15萬，拿到手只有9萬多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2018年，54歲的鄭通樓因塵肺病去世。他和妻子孫巧枝是2001年離開江西農村老家去玉環(huán)打工的，希望多掙些錢，給女兒更好的生活環(huán)境和教育條件。鄭通樓在一家汽車配件廠打工，他所在的工序粉塵嚴重，早年間企業(yè)又沒有任何防護措施。到2014年，鄭通樓病情越來越重，經鑒定為塵肺病三期，已構成二級傷殘。

　　孫巧枝（鄭通樓妻子）：吃飯睡覺都戴著呼吸機。談到賠償的事情，那個廠里面還是不肯賠。雖然說我們在那里待了十幾年了，公司后來理都不理，進都不讓我們進去了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治病很快花光了所有積蓄，還欠下了債，女兒那時上初三，因為家里實在困難也輟學回家了。

　　孫巧枝：不給錢我們也沒有辦法，老公在那邊戴一個呼吸機那樣等下去也不是個事，后來我們請了一個律師在那里搞，律師給我們搞一點錢回來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律師告訴他們，勞動保障所所長吳福康會幫他們找企業(yè)仲裁調解。過了段時間，律師通知他們去領賠償金，調解書和發(fā)票都寫著15萬，給的現金卻只有10萬，律師也是說相差部分是抵稅用的，夫妻倆按約定給了律師10%代理費，拿到手的只有9萬。調查組聯系了相關企業(yè)詢問，企業(yè)表示交給吳?？档馁r償金確實是15萬，貪污截留事實得到了確證。

　　孫巧枝：其實少了5萬塊錢，這個我們自己心里也有數，我也沒有告他或者怎么樣，我老公他那個人也是一個老實人，他人病得那個樣子，一直在說不是他幫我們要，我們還要不過來，他是這個意思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調查組找到的不少務工人員，都經歷了類似的辛酸。他們幾乎都是收入低、生活貧困的社會群體，為了掙錢養(yǎng)家，不辭辛苦，在高風險環(huán)境下長期作業(yè)；當他們遭遇工傷，相關企業(yè)卻又推卸責任的時候，面臨著失業(yè)、治療等重重生存壓力，亟需經濟補償。這種時候，勞動保障部門成了傷殘工人和家人的希望，面對弱勢群體的殷切期盼，本應為工人們雪中送炭，但吳?？祬s反而雪上加霜，從工人們的救命錢里吃差價。而且，吳福康并不是每個案子都敢截留，而是專門挑選家在外地、看起來為人樸實、不會質疑自己的務工人員下手。這樣的行為，嚴重啃噬群眾的獲得感，侵蝕黨執(zhí)政的政治基礎。當聽了一個個務工人員講述他們曾經遭遇的困境，調查組下定決心要還他們一個公道。

　　梁國棟：每個工人的訴苦，對我來說感觸很深。他們受傷以后謀生手段可能也會受很大的影響，賠償金額對他們來說很重要，一定要追到底，把這個贓款追到手返回給這些工傷人士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調查組還注意到，不少務工人員都提到在他們和吳?？抵g還有一個角色，就是代理律師。在吳福康調解的案件中有兩個律師的名字頻繁出現，一個叫雷繼策，一個叫黃斗榮。調查表明，這兩人其實既沒有律師證，也沒有基層法律服務工作者執(zhí)業(yè)證，發(fā)現幫務工人員維權是條掙錢的路子，他們就經常守在醫(yī)院門口打著律師的旗號招攬生意，實質上只是中間代理人，每一單收取賠償款10%到20%的代理費。他們和吳?？迪嗷ゴǎ餐怖?。

　　梁國棟：我們在查辦吳?？蛋讣倪^程中間發(fā)現了一個蛛絲馬跡，就是說蠻多工傷方留下的號碼居然就是這個野律師的號碼。野律師能夠充當吳?？档恼f客，如果（務工人員）一旦有疑義或者要問廠方什么之類的，他用野律師對他進行安撫跟勸解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由于兩人都不是真律師，幫工人要賠償主要是依靠吳?？等ズ推髽I(yè)仲裁調解。他們因此經常給吳?？邓统锌?、煙酒茶葉等禮品，和他搞好關系。

　　雷繼策（涉案人員）：沒有證的話做這一行的話必須要認識當官的人，他是勞動所所長，不管什么事，像這個案件給他他就會處理掉。里面肯定有一個差價，這個很明白，抵稅抵什么稅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對兩人的調查證明，兩人對吳?？到亓糍r償款早就心知肚明，反而在務工人員面前為吳福康“抵稅”的說法背書。吳?？狄残枰@樣的人從中溝通配合，打消務工人員的疑問。賠償款下來了，兩人能拿到代理費，吳福康能從中截留，雙方都得利。

　　吳?？担ㄔ癍h(huán)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城區(qū)勞動保障所所長）：他要求10萬，我跟企業(yè)談了15萬。我當時就在想，我這個就好像做生意一樣，他們要求多少錢，我達到他們的要求，我就在這其中賺取差額，賺了一點點意思意思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吳福康身為公職人員，卻把職責做成了生意，對待務工人員和廠方，他各有一套生意經。在務工人員這邊，吳?？当M量壓低他們的期待，說服他們以較低的金額接受調解。而在廠方那邊，吳?？祫t把賠償金往高里談。用這樣的模式，他從31個務工人員的工傷賠償款中共計截留了29萬多元。

　　梁國棟：作為公職人員吳?？涤羞@樣的行為，性質其實比較惡劣。我們留置的時候很多人得知這個事情都拍手稱好。能夠獲得企業(yè)方跟工傷人員多方的認同也是我們一個執(zhí)法執(zhí)紀者，最終想達到的心愿吧。

　　【解說詞】2019年，浙江省玉環(huán)市人民法院對此案公開宣判，不少務工人員專程趕來旁聽。吳?？狄蜇澪圩铩⑹苜V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四個月，并處罰金40萬元，同時追繳款項32.54萬元。追回的賠償金，被一一送到了當事人手中。

孫巧枝：那個錢去年給我們打過來了，5萬塊錢。謝謝紀委幫我們找過來，不是紀委幫我們找過來，我們這個錢肯定就拿不到了。